高尚正式走馬上任“廣州十三行”的總商，也是被一幫見風使舵的馬屁精尊敬的高呼為一聲“高商總”。

高尚是擅於弄權耍術之人，上任第一天，他就別出心裁地就開了一次規模盛大的會議，說為盛大是因為參加會議的不單是原公行內的行商，他還將廣州城內的各行業有些實力的散商、牙商及各國的洋商代表統統都召集了過來，這樣算下來不可不謂之為是盛況空前。

要知道在潘啟做商總的時候，除了行商，其他商人是沒有資格參加公行之內會議的。高尚此舉，為的就是在眾人面前顯示他去弊圖新的決心和信心，很是讓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覺。與從前的境遇相比，散商、牙商、洋商等這些人在心裏無形中也是對潘啟生了厭與恨，對高尚自然是感恩戴德，敬仰愛戴。

高尚用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作就將人心籠絡到了手裏，真可謂是將手腕耍得靈活老練，同時，他也是想通過這次會議借機揚名立萬，顯耀權勢，向外界傳遞一個信號，那就是以後的十三行是他高尚的天下了！

會議只能是在十三行內的院子裏舉行，一下子擠進這麽多人來，人歡馬嘶，顯得是分外的熱鬧。

在臨時搭起的偌大臺子上面，只坐了高尚一個人，顯得很是鶴立雞群般的紮眼。他高高在上，下方眾人的一舉一動盡在他的俯視掌握之中，這等的威風，他做夢也是笑醒了好幾次的，今日，終於是變成了現實。

潘啟是在兒子潘有度的陪同下來的。

本來潘有度怕父親到了這個場合會受到刺激，畢竟父親在公行做了十幾年的商總，現在變成了一個普通的行商身份，父親有可能在短時間內接受不了這個現實。

潘有度力勸父親在家，他來代表“同文行”出席也就是了，但奈何潘啟對公行有著很深的感情，又對新成立的十三行首次會議很是關心，堅決執意要來。

來到了會場之後，潘啟才發現臺子上面並沒有給他設置位子，他和兒子有度費了好半天的光景，才是勉強地找到了寫著“潘啟”大名的小板凳坐了下來。這是臺下一個很靠後並且把邊兒的位置，很是不顯眼不說，這種安排差一點就將他劃在了牙商的行列裏面去，而潘啟是一貫瞧不起牙商的，他認為“牙子”就靠一副伶牙俐齒賺銀子很是沒有出息。

潘啟左瞧瞧右看看，身邊沒有一個他認識的人，當然那些人也是不認識他的，因為往日裏根本就沒有機會見到他這位商總大人。

他重新站了起來，四下望了好一陣子，才是在人群之中找到了純如，純如也是被安排在了靠近散商的那一邊。他又尋了一下繹如，發現繹如雖在行商那堆兒裏面，但同樣是把邊兒靠後的位置，再尋楚秋，連個影子都是看不到的。

而梁東家、易東家二人都是在前排居中的顯眼位置坐著，更出奇的，兩人都是各坐了一把椅子，面前還有個小桌子，上面放置了茶水，杯碗等也是一應俱全。他們二人坐的椅子高，後面坐小板凳的人想看臺子上面的動靜，就得仰頭抻起脖子觀望，很是費力氣。

亨利、比利那些洋商被安排在了臺子下面一側有遮陽棚的位置坐著，同樣坐的也是高背的椅子，顯得很是逍遙自在。

看到此情此景，潘啟簡直要氣炸了肺，這哪裏是來議事，這分明是看著高尚來在眾人面前擺譜顯威風，並乘機打擊報覆，羞辱自己和純如等人來了！

潘有度當然也是看明白了眼前擺設的用心良苦，他也是拽著父親的手安慰著，他知道，在這個場合裏，你越是惱火焦躁，也就更容易上了高尚的當。

見臺下座無虛席，黑壓壓的一大片，來的人都已經到了差不多，高尚也是從臺上的座位站了起來。

高尚清了清嗓子，高聲說道：“各位，今天是個好日子，這是我們十三行自新成立以來的第一次會議，召集大家來的目的就是希望大家日後團結一心，群策群力將我們的十三行開設好，要比以前的公行更公平公正，也更加有實力和活力。”

他故意停頓了一下，用嚴肅的眼神掃視了一圈臺下，繼續說道：“大家知道，朝廷為什麽要裁撤公行，說來說去，還不是以前的公行總是一副死氣沈沈的樣子，一些人濫竽充數、屍位素餐、領導無方，將一個好好的公行搞得烏煙瘴氣，各位行商沒有賺到銀子不說，就是給朝廷貢獻的稅賦上也是少的可憐，說白了，就是個別人為了一己私利最終將公行搞垮的！但好在朝廷及時發現了苗頭，裁撤了公行，我高尚受眾位大人及各位行商的擡舉，從今日起正式主持十三行，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大家，我們的好日子來了！”

臺下掌聲雷動，經久不息。

沒有辦法，這裏面大多數都是不明真相的人，高尚將他們這些吃瓜的群眾拉進來，無形中也是起到了烘托熱烈氣氛的作用。

任憑潘啟是個如何穩若泰山的深沈人，也是扛不住高尚這番言語的打擊和刺激！他潘啟還從來沒有當眾受過這樣的欺辱，你高尚是個什麽呀？想當初你是如何在我面前搖尾乞憐奴顏婢膝的？又是如何畢恭畢敬表誠顯忠，鞍前馬後侍奉我潘啟的？原來那一切都他媽是裝的！

潘啟也是在這之前就已經發現了高尚不是好東西，並漸漸的疏遠冷落了他，但還沒有到了撕破臉皮下來的境地。潘啟也是想著，他年齡大，要有個大度的姿態，不能和高尚計較太多，少些往來也就是了。

但令潘啟萬萬沒有想到的是，高尚會利用十三行第一次會議之機，在他潘啟身上大做文章，高尚的這番講話就像鋒利的小刀子似的紮著潘啟的心，每一句話分明都是沖著他潘啟來的，將他潘啟批得一無是處不說，還將所有的屎盆子一股腦地都扣在了他的頭上。

明著說公事，暗裏批潘啟，實際是借機擡高自己的聲望，這高尚真是陰損到家了！

潘啟這時候才發現他還是低估了高尚拜高踩低、興風作浪的本事，高尚的這套縮頭藏尾、陰奉陽違、口蜜腹劍的把戲不單很難被人發現，就是那見風使舵、兩面三刀、陰險狡詐小人嘴臉也是很難被戳穿，而當你看到他的尖酸刻薄恩將仇報已是淋漓盡致之時，一切都已經晚了！

再聯想到幾日前，高尚用那煙土陷害自家，讓他潘啟白白失去了競爭總商的機會，這種下流卑鄙手段高尚已經無所不用其極，這分明是要將他往死胡同裏逼，如果再對高尚隱忍下去，高尚定然更是會得寸進尺，還不知道要再幹出什麽事情來呢！

潘啟越想越生氣，再也是不能保持鎮定自若，泰然處之的心態了！他站起來對著臺上的高尚大喊道：“我想問你高尚，你有什麽權力對公行說三道四指摘挑剔？你一時得志，就這般猖狂肆虐，你的良心讓狗給吃了嗎？”

眾人聽得臺下有人說了話，也是順著話音把眼睛都盯向了潘啟。有認識潘啟的，也是對其指指點點，竊竊私語起來。那些不認識的，也是發現猛然間跳出個程咬金來，本著不怕事大的心態，伸長了脖子等著看笑話。

“呵呵，原來是潘東家在說話啊，您這要是不言語，我還真沒發現您呢！怎麽著坐那犄角旮旯啦發火氣了，來，給潘東家換把椅子坐，畢竟是這麽一大把年紀的人了，沒有功勞也是有苦勞的嘛！”

乘著有人顛顛兒地去給潘啟送椅子的空，高尚繼續說道：“無論從前的公行還是現在的十三行，都是眾行商的，不是哪一個人的，經營的好壞，自然旁人都是有權利褒貶，那結果也都是擺在那裏呢。有的人假公濟私，讓自己富得流油，而只讓旁人喝口泔水他還嫌沾了油星子，想來把那時的公行當作自己的囊中之物，想怎麽取怎麽取，想取多少就取多少，好吧，最後大家都跟著他吃了鍋貼，大家說說，到底是誰猖狂肆虐？到底有是誰良心讓狗給吃了？到底是誰橫行霸道慣了，逆耳忠言油鹽不進，一句也是聽不進了？”

“潘啟！”

“就是那個姓潘的老匹夫！”

“原來他潘家的那些錢財都是不義之財啊！”

“將他扭送到衙門去，讓衙門抄了他潘家！”

一陣對潘啟的討伐聲四起，大有一浪高過一浪的勢頭……

“高尚你……”

椅子還沒送到潘啟的近前，潘啟已經是氣得得背過氣去了，潘有度連忙呼喊著父親，掐他的人中。

純如和冰羽知道出了事，也是忙撥開眾人跑到近前，幫著潘有度將潘啟擡到一棵樹下，一邊扇著風涼，也是一邊在努力地呼叫著。

“我說嘛，人不要做虧心事，你看，心裏藏著鬼，現世報就來了”！高尚說話間又一指站在臺下的兩個打雜的夥計說：“你們兩個怎麽這麽沒有眼力見，快去看看，那潘東家是不是中暑了……”

未等高尚說完，那兩個夥計已經是心領神會，提拉了一桶剛從井裏打出來的冷水，一溜小跑到了潘啟的近前，不問青紅皂白就潑到了潘啟的身上。

潘啟經這麽冷水一澆，還真是醒了過來，但人已經成了落湯雞，很是狼狽不說，也是打了好幾個山響的噴嚏。

潘有度不待父親說什麽，在純如和冰羽的幫助下，將父親背在了肩頭，小跑出了這十三行的院子，純如和冰羽也是緊隨其後。

他們的身後，響起了哄堂大笑之聲。

見純如等人已不見了蹤影，高尚的臉上露出了勝利自信的笑容，他在臺上用手上下揮了揮，朗聲說道：“大家靜一靜，想必剛才的情景也是看見了，這就是老而不尊、老而為賊的下場，入了十三行的行商也好，想與十三行合作的散商及洋商也好，都要引以為戒，不要以為資格老就可以到我十三行裏裝神弄鬼，我高某人從來是不信邪，也絕不理會裝傻充楞的那一套。剛才有人用裝死的伎倆逃之夭夭，後面那兩個平時與之沆瀣一氣的跟屁蟲也是跟著奪路而逃，就是現在場子裏也是有牛頭馬面之人的，我們要時刻提防著這一小撮人，他們都是跟剛才那幾位是一夥的，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興風作浪……”

繹如是再也聽不先去了，高尚將潘啟擠兌走之後，連帶著罵了姐姐純如，這眼看著話裏的意思也是馬上就要沖著自己來了，如果再是沈默下去，不但容不得明哲保身下去，有可能還會引來更加得寸進尺變本加厲的迫害。

“高商總，以前潘啟做商總的時候，您可不是這副態度，我看您當時就像那夾著尾巴的狗隨著他亦步亦趨，就是狂吠起來的時候也是在人前說盡了潘啟的好話，怎麽著，這您剛做了商總，就反口要起曾經的主人了？這性子反的也是太快了吧！剛才那兩個跟屁蟲我還很是佩服，人家至少沒有得魚忘筌、忘恩負義，而您這過河拆橋，背槽拋糞之人在這裏大言不慚地表白你這狼子野心，實在看著是丟人現眼，小人得志的樣子更是讓人感到惡心！我們是來參加會議的，不是看你狹私報覆殺雞儆猴的，我也告訴你，你這小雞肚腸的小人幹不了什麽大事，總有一天也會把秋帳算到你頭上的！”

繹如的一番話，將高尚罵的是狗血噴頭，站在臺上半天也是回不過神來。待他再想爭辯什麽的時候，繹如和那人群後邊的楚秋已經是揚長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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